“当巴萨踢出美轮美奂的足球,当里克尔梅在博卡的10号身影一出场就引发敬意,我会很乐意为他们献上精彩的文笔,世上的美丽都不是轻而易举可以实现的。然而,如果他们提供的视觉价值不如世界为他们贡献的巨大热爱和金钱,我是否还应该依附于仅仅几个名字而忘记世界剩下的一切?”
01
今年我刚好40岁。
14岁的时候,我曾梦想自己过一种和足球相伴的生活。或许这个梦想算是成为了现实,我的世界几乎24小时围绕着足球转动。从亚洲、欧洲到南美,我关注很多国家的足球动态,从早到晚和地球村里此起彼伏的球赛同呼吸,也自然而然地脱离各种狭隘闭塞的本位思维。
足球本身是美好的,足球世界却不是。
足球世界也是人的世界,人的所有罪恶都可以在里面找到:贪婪、虚假、狂妄、仇恨……相对人的世界里那些真正的邪恶和丑陋,热刺对阵拜仁和布赖顿丢了10个球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悲惨,它只是一个自然的过程,当一个优秀的团队无法再找到共存的理由,迅速走向解散也是解脱。今天的一切不改变波切蒂诺是个优秀的教练,他或许只是到了需要换个地方的时候。
让人感到深度担忧的是资本对足球的大规模入侵。
从现代足球创立开始,玩票足球的富豪从来不少,但俱乐部的会员属性在很多地方成功地抵制了资本,像德国的球迷持股规定更是保证了俱乐部永久的公共性质。
然而,当跨国资本在21世纪认认真真地注意到了足球,当那些一辈子从未看过一场足球赛的富豪也从足球里嗅到了机遇,资本突然无孔不入地渗透进足球世界的每个细胞:一边是品牌营销,另一边是跨国转移资产、匿名基金、洗钱、赌球嫌疑。在荷兰、比利时、芬兰等国,外籍投资者涉嫌操控赛果并从海外赌球牟利的案件已多次发生。
我的朋友圈子里有一些人是巴伦西亚球迷,他们和我一样,没有谁能够真正了解,林荣福投资巴伦西亚是为了什么。马塞利诺上赛季率领巴伦西亚赢得了国王杯,同时还打进欧冠,但老板和老板背后的经纪人门德斯就是想要换掉他,或许,仅仅因为马塞利诺不够“听话”。
足球报道的困境在今天尤其突出。一不小心,我们就会成为资本的参谋,或者帮凶。歌颂强势,顺理成章。
这是40岁的我以足球为生的现状,我不想从资本身上获得任何好处,只想避免资本从我身上获得好处。我想珍藏幼年时足球给我的所有快乐和梦想,也想在报道中维护这份纯真的价值,尽管这需要很多力量。
02
最近一次,是一位78岁的阿根廷老爷爷给了我力量。

在南美大陆,存在很多金钱买不走的俱乐部。它们的股东是俱乐部的会员,像阿根廷圣塔菲市的科隆俱乐部,产权属于19500名会员。
俱乐部成绩时好时坏,取决于会员选举出的管理层是否足够优秀,在有限的财力范围内组建起一支足够强大的球队。
科隆是不是一支好球队,并不好定位,至少在阿根廷联赛里他们仍需要为保级而战。但在最近两年的南美杯里,他们表现相当出色。2019年9月26日,他们在南美杯半决赛次回合作客巴西贝洛奥里藏特,通过点球大战淘汰了米内罗竞技,历史第一次进入国际赛事决赛。

南美杯半决赛次回合,科隆点球大战淘汰米内罗竞技,“科隆爷爷”的幸福瞬间。
科隆点球过关的那一刻,看台上一位老人引发了巴西人和阿根廷人巨大的好奇。
老人的健康状况或许不错,但年龄实实在在地写在脸上。科隆赢下点球大战的瞬间,他在看台上和周围的球迷一起欢呼,幸福的表情就像距离心肌梗塞只有一步之遥。
他是谁?为何出现在长途跋涉而来的科隆球迷中间?谜底很快解开。
一位圣塔菲当地的女性在推特上说,““他是我爷爷,昨天9月26日是他的78岁生日,他自己想要坐大巴去巴西为科隆助威。这是他幸福的脸,是科隆给过他最大的快乐。我永远不会忘记这张照片,带着对他的倾佩。”
贝洛奥里藏特是巴西米纳斯州首府城市,这里的米内朗体育场就是2014世界杯1比7惨案发生的地方。从阿根廷圣塔菲到这里,足足2500公里路程,没有直飞的航班,几千名科隆球迷都是坐大巴去客场,走走停停,加上途中下车吃饭休整,一路总共耗时在35-40小时之间。

这种长途旅行去看球的方式,在南美大陆格外常见。南美杯决赛是科隆竞技对阵哥伦比亚的波哥大公平,比赛地点在巴拉圭首都阿松森,名叫“奥马尔“的爷爷表示他还会跟队前去,决行程要短很多,“只有”12-15个小时。
在整个前往巴西的旅程中,奥马尔爷爷得到了不少同行的年轻人的照顾,但同时,年轻的同伴们都认为是奥马尔给了他们巨大的勇气、信念和力量,他们把奥马尔视作本队新的护身符,当科隆竞技0比2落后米内罗竞技时,他们必须取得1个进球才能进入点球大战,这个球真的就得到了!

回到圣塔菲,攻入这粒宝贵进球的小个子前锋“跳蚤”罗德里格斯听说了奥马尔爷爷的故事,把他请去了球队训练基地,赠送给爷爷一件自己的球衣。
也是在基地里,奥马尔爷爷对当地记者们讲述了自己的经历,“去巴西看球那天我真的很激动,刚好是我的78岁生日,可以说我为此等待了78年。自从我懂事开始,大概6、7岁,我就是科隆的球迷。科隆是一种情感,一种痛苦,也让我们感到自豪和快乐,尤其是我们总是踢得不太好,但成绩又多少却能够得到。我要感谢同行的伙伴们,大巴车开了大约40个小时,当时已经找不到全卧的座位了,只有半卧。0比2落后的时候我一直有信念,我们这两年踢南美杯,点球大战经历过不少,谢谢上帝真的是这样。”
“我多年的梦想一直是在科隆参加重要的国际赛事时去跟一次客场,去年我们南美杯客场打哥伦比亚的巴兰基亚青年,当时我就想跟着去,但路太远,要提前2天出发,这个对我有点难度了。这次我是无论如何也要去,科隆给了我最棒的生日礼物。”
这样的年纪独自远行去看球,家人同意吗?“是我坚持要去,我想啊,如果这次不去,下一回再有远征,我可能就去不动了。我不想失去这样的机会,已经等了78年,我该报个道了。”
现在奥马尔有了一个新的名字:科隆爷爷。
03
我是巴萨和博卡的球迷。两支球队都是各自国家的豪门,财力远甚于其他球队。
我相信皇马、曼城、尤文球迷也会有过和我一样的感受,每当看到自己的俱乐部拥有各种他人不具备的资源和力量、却踢不出优质的足球、企及不到期待的结果时,内心难免诸多难受。
或许在更年轻的时代,我会给予这些难受的心情特别的含义或重要性。但在今天,我已把此类难受视作生命中的一种警醒。
加拿大28当巴萨踢出美轮美奂的足球,当里克尔梅在博卡的10号身影一出场就引发敬意,我会很乐意为他们献上精彩的文笔,世上的美丽都不是轻而易举可以实现的。然而,如果他们提供的视觉价值不如世界为他们贡献的巨大热爱和金钱,我是否还应该依附于仅仅几个名字而忘记世界剩下的一切?
阿根廷圣塔菲的科隆,永远不会成为一个世界豪门,永远不会成为一个阿根廷足球豪门,甚至,连进入南美杯决赛这样的成就也是永远罕见的成就,但科隆爷爷奥马尔那张出离生死两界的激情面孔,却会永远成为我的足球参照点。
或许,我喜欢足球,是因为我想看到自己和他人收获真正的快乐,不依赖于资本虚构现在和未来的快乐,不寄托于虚构共同体宏大叙事传染的快乐。真正的快乐,是如果我不写在这里,你们永远也不知道的快乐。